人的道路是草的海洋

荞麦馒头和第三个谜

下楼时我便想,今天已经起得够早了,总不至于又售罄。

我穿过电动门朝左看去,目的地已有几人排成四宫格,而他们面前狭小的窗口中,有一双手正利索地把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套上塑料袋。

昨天……不,前天晚上,床上看着视频的我心里忽然有股子悸动,它出现的莫名其妙,却以势如破竹的姿态占据我脑中高地。这种事不会常有,可它一旦出现总会带点儿什么,让我突然想吃烧烤、想喝一杯奶茶、亦或是几根辣条。总之,我决定在第二天早上买个荞麦馒头吃吃。

我所租住的商住楼下就有一家名叫“真心鲜包”的连锁包子铺,暂留的这段时间,我几乎把他家所有种类的包子吃了个遍,却唯独没有买过馒头。

眼瞅着前面一人拿上大袋子走了,我立即朝店内喊道:“老板,两个荞麦馒头,一杯豆浆。”

“荞麦馒头没有了哦。”老板拍拍围裙,开始为我介绍还剩下的早点。

好家伙,昨天也是这样

昨天早起的太阳有些晃眼,头皮像那晾晒的被子,挠不净宛如虫子爬动的瘙痒。店门口已没有顾客,但老板同样很遗憾地告诉我,荞麦馒头已经卖光了。

“今天有人一次性把荞麦馒头全买走了,现在还没时间做。”他重复昨日的话。

没想到那人这么早就来了,我看看时间,八点半。对于尚处五一假期的人来说,还很早嘛,昨天可是九点多才出门。

“好吧,菜包肉包各一个……再来俩烧麦。”和昨天一样,不知道老板还记不记得我。

“好嘞。”他利索地在蒸笼中拿出四样,“你是昨天想要买馒头的那个吧,嗨,戴着口罩差点儿没认出来。”

嘿嘿,这不疫情嘛,我抓抓头发:“太倒霉了,好不容易想吃,结果两次都没买到。”

“早说你第二天会来嘛,我就给你留一两个了。不过前几天也有人一直买卷子,我留了几个,结果他又不来了。”

“可能是去其他店买了吧。”我朝四周看了看,见没有顾客,便继续问道:“老板,买荞麦馒头的人是什么人啊,天天买这么多?”

“不太熟,也不是天天买,就昨天和今天买了。”老板用湿巾擦擦手,凑近窗口,“我今天还多蒸了,结果他一开口又是全要。”

“你一般做多少个?”

“昨天是四十个,今天是六十个。”

“他很胖吗?真能吃啊。”

“这肯定不全是自己吃,给家人带的吧。”老板顿了顿,又说:“不过他是从楼里出来的,买了馒头没进去,也可能是给其他人带。”

“真稀奇。”我啃了一口肉包,油香四溢。

“谁说不是呢。他昨天一开口便说有多少来多少,吓得我以为会包圆呢。”老板感慨道。

先说有多少来多少?

“他怎么说的?”

“他昨天一大早就来了,大概是五点钟?在我开门一个小时之后吧,反正很早了。他跑过来凑着窗口说,‘老板,有多少要多少,荞麦馒头’。”

“就这样吗。”我还当作有什么特殊要求哩。

“就这样,然后他就拎着一大包走了。今天也是,荞麦馒头有多少要多少。我以为他昨天买过之后,能知道自己需要多少,平常馒头卖得并不好,就没敢多蒸。”老板带着歉意笑笑,说下次一点给我留,接着侧身迎向其他客人。

本来我没当回事,万一他家里嗷嗷待哺的人比较多是吧。

但引起我疑问的源头,在附近的另一家早餐店。

 

将将正午,我决定结束一天多的养精蓄锐,背上包去书屋看书。

我租住的房子位于商圈边缘,沿着青砖路直走,左手边便能看见一个圆形广场。广场像是个断了线头的毛线球,四通八达,虽说不是步行街,却也禁止普通小轿车入内。

目的地的书屋在圆形对角,而穿过商圈的一路上自然盈满餐饮、零食、水果店的诱惑,琳琅之中也有一家同样名称的包子铺。两次没如意的我,拿出没吃饭的气势,走过去向老板买俩荞麦馒头。

可不成料到,老板真递出两个馒头,破碎了我对午餐牛肉汤加张饼的美好设想。

中午了还没卖完啊……

“馒头买的人少。”这位年轻老板显然听到了我的嘀咕声。

不应该啊,“最近不是有人会买很多馒头吗?也是荞麦的。”

“哪有,这边新开区年轻人多,现在的年轻人又相对不那么爱吃馒头。”老板年纪不大,侃侃而谈倒是一把好手,“老年人,甚至我的父辈,都会好一点,他们小时候没吃过那么多肉,虽然现在吨吨有肉吃,但总有些改不了的习惯。

“其实我们这儿偏南方,都不是太爱吃馒头,还是不得不佩服北方人,要我天天吃也受不了,这边还是包子卖得多。”

我瞟向牌匾下方的菜单,除了各色的包子外,只有烧卖和馒头。我再仔细瞧了瞧,的确连豆浆之类的也不存在。不过蒸笼边倒有杯装豆浆和牛奶。

“昨天和今天没有人买过大量馒头吗,十个二十个也没有?”

“没有,买得最多的是五个,荞麦馒头更是没几个人买,做十几个能卖上一天。”

“有人提了大袋子没?”

“没。”

错了啊……我道完谢低头走开。

如果早上抢走我荞麦馒头的人是需要很多馒头,本着今天比昨天多二十的量,他应该会在其它地方,比如这家同样的连锁店再补上一些。可是他没有出现,而附近另外的包子铺,就得穿过这家店,再跨过好几条街道去到广场的另一端了。他并不是需要一个固定的数量?

我心不在焉地穿过广场,中间架起的幕布如影壁把圆形东西两端切开,走过去,却不是院子里院子外,比起西端,东边更多的是培训机构。

灰旧的幕布带来的是连续四天的公益电影,前两天映出的《当幸福来敲门》和《我和我的祖国》,我自然是都没看。

爬上二楼的书屋,在一个角落里坐上,脑子里依然充斥着软绵绵馒头,没有丝毫头绪,便气急败坏地抓起刚买的馒头狠狠咬一口,差点儿没把我噎过去。

我面前摊开的是推理小说,本就晦涩的竖版文字,加上时不时出现一段小推理,都会让我浮想联翩。其实有人买大量的馒头不过是日常小事,却仿佛一株渴血的植株,深深扎根在我心房。

他为什么要这样做……

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,反倒是书看得更慢了,一本十几二十万字的小说,整个下午都没看过半。

大抵是要分个究竟罢。

我收拾完背包,要先去牛肉汤店美美吃上一顿。

 

“喂,小伙!”

在商住楼门口,一个声音高喊道。

我顺着望过去,窗口伸出一只肉肉的手。等到对方脑袋伸出来才确定是在叫我后,便走到包子铺前。

“还要荞麦馒头吗,我下午做了点,现在还有几个。”他笑着说。“放平常我下午不用做都还有剩下的。”

据我所知,这家店几乎是全天营业,估计每天把东西卖完后才会关门,毕竟我有时九点多回来还能看见他,有时却在七点就没了人影。

“我晚上吃过了啊。”我说道。

算了,再买两个权当问话费了。

“老板,你平常什么时候关门?应该是不固定的吧。”

“看情况吧,有时卖得快,就关门早。这两天放假嘛,有些家里读书的学生都回来,早上要比平常卖得快一些,晚上慢一些。”

“放假晚上想吃顿好的。”

“或许吧。”

也就是说,他喊我买馒头是因为想早点休息咯。我无耻揣度着,看见玻璃反光的人面在嘿嘿傻笑。一两个馒头成不了气候,又不是买一大堆。

哦,对了。

“早上买几十个馒头的人下午会来吗?”

“不会,只有早上。”老板说,“真要来也没早上那么多给他买了。”

说得也是,怎么会有人一天到晚只吃馒头的。

我拎起塑料袋往楼里走去。

这栋商住楼满是一室一厅、二室一厅的房子,但皆是小产权,所以住下的大多为独身人士,有时见到一两对情侣,或者年轻家庭,那都是足以激起彩票销量的极小事件。整栋楼几乎被中介给拿下,每间房除位置不一样,装修都相差无几。我比较倒霉,租了一间只能在傍晚见点太阳的角落。

我把馒头放在电视柜上,掰了一块放进嘴里。

什么嘛,除了软和点,口味几乎没有差别……

打个饱嗝,看来自己实在吃不下了。原本晚上就喝了汤,馒头再进了胃非得胀开不可。

我躺在床上,凝视天花板上的那个花里胡哨、实际上从未开过的吊灯,盘桓的枝丫变成天花板的裂缝,张开爪紧紧钳住我的思绪,我从不存在的斑点,想到红与黄的裂谷。接着,我打开手机,找到大学的好友群。

我们不曾谈论谜题,群里也不曾有深追推理小说之人,但好歹存在阅读过凌辻行人的人,存在追问过推理小说推荐的人。我觉得,当一个人容易在裂缝中失去方向,那就多找几个人去闯迷宫。

——这有什么奇怪的?不就是多买了馒头。

一个白色、毫无掺杂的头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,是邹周。

果然,这家伙总会带着见多识广的语气标榜自己。

“你说他买这么多干什么?”我回应道。

邹周:给同事带呗。

带早餐应该问一问同事们的需求吧,真有几十人全都吃荞麦馒头?我阴阳怪气地发过去。

——会不会是给工人带的?

一个卡通小人头像冒了出来,备注标称的姓名是袁启程。

袁启程:你不是说前面有一条街在修吗,有没有可能是包工头?

劳务吗……的确有可能。我继续看着屏幕。

我:但他只在一家店买啊。

我:今天比昨天多买了二十个,就算是增加了人,可真有这么恰好吗?

袁启程:什么意思?

杨永兴:他没去其它店买早餐,如果昨天全要多五十个和今天全要的七十个,能刚好满足需求,确实过分巧合了。

这幅头像里,站在朝阳下的大概是他自己的背影。在大学,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待不住的人,小长假里曾发起过好几次旅游邀请,这想必也是某个旅途中的杰作。

杨永兴:他应该是只打算在这家早餐店买馒头,并且是为买光它。

对,我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,关键是接下来。

——为了什么?

 

在常规故事里,一般我们谈论的问题会是谁做、怎么做、为什么做,即人物、方法、动机,而其中以“方法”最为多种多样。但在这种日常的事件中,怎么做是很明显的,相对于其他故事,它更大的问题在于——为了什么做。亦即它的结果。

突然冒出个眼睛模样的头像发了一长条信息。

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歪理,但之前找我推荐小说的人似乎真的看了不少。

李:其它条件太少,我们应该从为了什么下手。

他的群备注就填了一个“李”字,我知道他的确是这个姓,只是我总觉得他是不是想暗示什么。

袁启程:为什么和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一样的吗?

李:这个……大概不一样吧。

刘磊:这是结果论和动机论的区别,为什么是探究对方所作所为的诱因,为了什么是弄明白对方所作所为造成的影响。

这家伙是刚退伍不久的志愿兵。他体格并不健硕,如果告诉大学时的我有一人毕业会参军,哪怕选择杨永兴,也不可能考虑他。

正如我一开始也不会想到,一个小故事能像炮仗般,把这么多“潜水”的人炸出来。

除了读研的袁启程,大家是不是都积压着什么呢。

袁启程:可结果说不定就是为了达成诱因啊。

刘磊:不不不,还是有点儿不一样。举个例子:你和我现在在吵架,我突然想打你一顿,并且最后真的招呼过去。这其中的诱因是吵架,而不是我想给你脸上来一拳。

袁启程:哦哦。

看着室友发出“明了”的表情,也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装懂,但我是懂了,刘磊这两年变得暴力,看来以后不惹他为妙。

杨永兴:是不是为了增加店家负担?我好像看到过类似的例子。那家伙两次都全要,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上限是多少,假如店家为了保证其他顾客也能买到,肯定会做更多的馒头,当馒头到一定量后,他就不再购买,最后店家卖不出去就会赔钱,一来二去或许就关门了。

我发出一个嘲笑的表情,打出几行字——不,店家不可能为了一个无法保证每天都来的顾客而增加风险,就算今天增加了二十个,也是在能承受范围内,或许后面会多做一些,但绝不会无止境多做。

我:再说了,荞麦馒头又不值钱。

邹周:买馒头的钱也不少吧,真要达到让店家亏钱的地步,自己已经花出更多的钱了。而且亏钱也只会有一天,根本起不到作用。

他的头像带个小方框,里面的人拿着“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”。

——嘿嘿。

突然冒出贱笑的对话框,上方挂了陈若童三个字,但我定睛一看,这家伙其实是胡衍。他和陈若童算是“相爱相杀”的好室友了。

我点开群成员列表,果然陈若童在群内的备注名称是胡衍。

陈若童:我有一个邪恶的想法,他买馒头会不会是为了杀人。

陈若童:想想看,馒头放久了可就会变得硬邦邦,连钉子都能砸进去,肯定也能当做凶器。或许他是想做一个机关,需要用到很多馒头,然后一起从高空砸下来。用馒头做凶器比较好处理,带着去做机关的地方时也不会被人特意关注,他去的地方想必人流量大。为什么他不去其它家早餐店也得以解释:避免多处购买接触更多人,毕竟没必要用新鲜馒头,也因此知道那地方有储藏馒头的场所。我猜,他可能是打算在附近的购物大厦动手。

刘磊:你吃过馒头吗?

刘磊:又不是学校里的死馒头,这种发面馒头放久了根本不会太硬,并且一碰就散了,怎么砸人?

杨永兴:能砸死人的馒头得从多高的地方掉下来?

邹周:馒头的重量变多硬都砸不死人吧。

一石激起千层浪,几个不说话的也跳出来嘲笑。

陈若童:所以用了很多馒头嘛……

胡衍的狡辩不仅没有让我们扭曲、改变它的合理性,反而引起更加强烈的声讨。

从打小缺爱到心理变态,争吵到最后,整个群都为他默哀了。

我躺在床上偷偷乐着,把手机举向空中。我就这样呆呆看着发出光亮的屏幕,因为节约用电的考量,我只开了小壁灯,这面光仿佛成了时间与空间的中心。有那么一瞬间,我回到了大学生活。或许,在独自前行的过程中需要伙伴和谜题调剂。

刘磊:我说,馒头、食物很难作为凶器,在各种案例中,它们一般是凶器的载体,比如说下毒。

刘磊:不是有很多下毒的案例都是在食物中嘛,真正的凶器不是食物,而是毒药。但我认为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为了毒害某人,如果有人中毒身亡,警方肯定会进行解剖,继而发现胃中残留的食物,于是乎最近购买大量馒头的反常举动必定引起警方注意。再说了,要通过食物下毒,一个馒头就可以。我觉得,他的目标是不会成为刑事案件,同时为数众多,不得不买大量的馒头,比如说附近的小动物。

袁启程:附近有许多猫猫狗狗吗?

这句大概是问我的吧,不过我还真不清楚附近有多少动物,况且他有一点没考虑到……

胡衍:给猫或狗下毒不应该用包子更好一点吗?哪有给它们喂馒头的?

竟然是一直没动静的陈若童接上了对话。

胡衍:肯定是对食物不挑剔,啥都吃的动物,所以选择更便宜的馒头。喜欢成群结队又讨人厌,是猴子吧。

这家伙看来依旧很敌视猴子啊。

我回想起大学的某个国庆,其他人由于离家远,不曾有返家打算,而我则为种种原因所困滞留学校。于是逢上机会,我便随他们去动物园了,也正巧被我撞见,有猴子莫名其妙地向陈若童扔石头。更离谱的是,那只猴子似乎是猴王,不一会儿石子就变得像雨点一样多了。

我笑着用颤抖的手在屏幕上敲打:我这里是平原,压根儿没有猴子,而且猴子是国家保护动物,真毒死了也得入刑。

我:其实刘磊说的有几点问题,第一,先不论附近动物多少,倘若发生了毒害事件,现在肯定被市民传开,毕竟总有人喜欢凑热闹。第二点你们后面都忽略了,既然是投喂食物下毒,为何选择荞麦馒头,而不是更便宜的白面馒头。对于投喂的动物,馒头之间似乎没有差异。

邹周:说的对呀,你们心底为什么总是这么黑暗,万一他就是想做点好事呢。

陈若童:好事?你能有什么好事。

邹周:当然有,现在可是五一劳动节啊,他就不能多买点馒头送给环卫工人?他拎着馒头不是进楼,想想看,大清早谁会在外面?环卫工人嘛。

邹周:是不是?昨天买了,今天也买了。昨天五一,今天五二,都是为犒劳环卫工人吧。别说干嘛要买一样的,当然是为了保证平均呀,你吃包子我吃馒头,哪怕是别人送的,也无法保证没人胡思乱想。

好像有几分道理。我在床上翻来覆去,却又似乎无法说服自己。

不过邹总出去创业,眼界就是跟我们不一样。我调笑一番。

——我觉得不应该,假如两次都是买给环卫工,数量会一样吧。我不知道你那里是怎样,但据我所知,就算每个人分两到三个,都要十几人,需要跨过不少街道,说不定没等分完,他们就回去休息了。所以即使想要犒劳环卫工,也只应选附近的人,不应采购大量早餐。还有哦,买馒头吃有个问题,容易噎,既然他都想到犒劳了,更应该附上点豆浆之类的饮料。

刘磊不慌不忙地打出一大串字,盖过我们的胡闹,言语中透露出的自信,让我们不禁认为他有更好的想法,结果任由我们奉承或激将,都一直闭口不谈,消失在了“气泡”之中。

李:虽然我也觉得对方不是买来送给环卫工,但刘磊的理由太过牵强了。

许久不参与的李正富率先对刘磊发起反对,考虑到他奇特的观点在先,我一直盯着屏幕,也思考着他下一步会如何走。

李:个中关键在于对方说的话,“老板,有多少要多少,荞麦馒头。”

刘磊:有什么问题吗?

李:问题大了。

我突然觉得,李正富头像上的眼睛越看越觉得瘆人,让我总觉得壁灯照不到的黑暗处,有脏东西在窥视。他却好像不自知,又弹出几个对话。

李:首先,荞麦馒头是我们一直谈论的那个东西吗?是由荞麦面、面粉、糖等东西揉合而成的、可食用的物品?

邹周:肯定啊,包子店卖的不是馒头还是什么。

李:既然他话中的“荞麦馒头”不是特殊称呼,就存在疑问。

李:你试着念一念,如果是你要去买早餐,会说出这样断句的话吗?

袁启程:好像不会啊。

李:是的,如果为了买早餐,说出的应该是“老板,荞麦馒头有多少要多少。”

陈若童:没明白这些有什么区别。

接着胡衍甩出一个表情包,我能想像出他现在也应该像这个黄豆头一样扣鼻子。

李:区别可大了,根据荆问遥的描述,“有多少要多少”和“荞麦馒头”之间有明显停顿,而且“荞麦馒头”在后更是说明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。

陈若童:不是很正常么,假如我去买东西时看到有很多品种,肯定会想一想到底买哪个好。

陈若童:总有选择困难症的人存在。

李:是吗,你在买东西考虑时会先说数量再说种类?不会的,哪怕当我们选择购买某样东西时思考了,一般也会先把种类说出来。“老板,荞麦馒头,有多少要多少”。

李:同时,“有多少要多少”,这部分出现的语境,常见于对别人提问购买数量后,其做出的粗略回答。所以,我的想法是:存在第三人,要求其购买店内全部的某种早点,且当时没有第一时间想好需要买什么,后面说出荞麦馒头也被一笔带过,以至于产生短暂遗忘。

对对对,就像短信聊天一样,有人喜欢发长句,有人喜欢拆开标点符号发短句,但不会有人把一组成串的词分开发。我把腿一弹,背靠壁灯从床上坐起,没料他真的和我想一块儿去了。

邹周:这不还是有人叫他带早餐。

杨永兴:拜托,吃早餐的讨论已经结束啦,叫他带早餐给别人和他带早餐给别人并不冲突。现在的状况是,他去购买荞麦馒头的行为背后,还藏着一个人,我们先前讨论的对象并不是主使者。

陈若童:难不成有人在路上要挟他去买馒头?

胡衍:想啥呢,你就不能有点儿正常思维吗,我看你改名叫胡说八道算了。

陈若童:嘿,儿子之前还在说猴子呢。

李:我们看看这句话,首先可以判断,他不是被临时安排购买馒头。如果是临时安排,他肯定首先得记住购买什么,所以不会在荞麦馒头的地方犹豫。

好在有人打断他们,我面对手机屏哧哧笑着,不然等某天回顾群里的聊天记录,里面又充斥着“儿子”了。

李:他们早有规划,但若是短信联系,当想不起来要买什么时,会下意识拿出手机看,或者发现自己记得不牢固时,率先看过手机。那人并没有,而是停顿之后才说出话,可见他们应该在更早的时间,以口头相商,要在这几天买荞麦馒头。同时他们还谈论了其它东西,或许是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,才导致差点儿没记住。

所以啊,既然他们是同伙,就不存在违法行为,毕竟这种将步骤几乎忘记的同伙不可能纳入犯罪计划中。普通人哪怕是面对一点点考试,都心惊胆战的,关乎人生的大事肯定得面面俱到。

邹周:不一定吧,他可是专门去买荞麦馒头,在旁边排队肯定也会一直想着,也不会说出后置的话。

我:老板说的是他跑过来,并不是排队,那时候应该没人。

我:而且老板可能夸张了说法,如果他是跑过来的,表明他清楚的知道要买东西,肯定也会在出门时就思考,在早餐店前就会像正常情况一样优先思考买什么。而且“有多少要多少”这种复述的话语,以及“荞麦馒头”后置的停顿,明显说明他的话带着应激性,他是看见包子铺之后,才想起来要帮人买东西。

李:嗯,他应该是短暂遗忘了,可见不是十分而是七八分的重要。他最终想达成的目的应该也很单纯。

陈若童:总不可能是单纯的想要买馒头吧,否则我们耗费这么多时间是为了什么。

胡衍仿佛泄气般,吐出两行字的气泡也显得分外无力。

李:自然是不会。单纯是指,仅仅买了荞麦馒头不用做过多动作就能达到想要的结果。继续观察他的那段话,“荞麦馒头”作为计划购买的物明明应该是关键要素,回想起来却在“有多少来多少”的量之后,便可以看出一丝端倪。他们计划中的这一环遭到遗忘,显然量比物更重要,也足以说明其中存在并讨论过变数,不一定非买荞麦馒头不可。

杨永兴:@荆问遥,你为什么非买荞麦馒头不可?

我还在思考李正富的话是什么意思,杨永兴突然就问我。

我:自然是想吃了。

杨永兴:不是想吃馒头?

我:是荞麦馒头,和我们普遍说的白面馒头不一样。

杨永兴:是,一是颜色,二是甜度好像也不同。

杨永兴:这是我突然想到的,我们先前讨论,他不是为了吃,那么会不会是想要大量棕色的半圆柱物体?

杨永兴:比如说打算搭个食物城堡用来作柱子之类的?

我看着他从商场传回来的饼干城堡的照片,拾起馒头又掰下一块。

我:不可能,如果他有规划搭建城堡,或许第一次不知道要用多少量,但第二次肯定会有需要的数量,他没有在早餐店刚开门就去买,并不会知道店铺的存量,肯定会直接说要多少。

我:还是那句话,他必须要荞麦馒头的话,不可能会在紧要关头忘记,也就不会有那段对话。我们应该寻找的是荞麦馒头相对部分早点特殊,却又不够特殊的点。

也许只有我注意到了。我等了一会儿,看他们都没有反应,便说:虽然铺子是连锁店,但我吃过两家的荞麦馒头口感却不一样,很明显,连锁公司并没有为店提供全部的餐品,毕竟它叫“真心鲜包”。总之,事件发生后最显而易见的影响是,早餐店老板会再次亲自做上一些荞麦馒头,以提供下午的售卖,而不是简单从库存中拿出来蒸。

刘磊:你想说他早上买光是为了下午能再次买到荞麦馒头?

袁启程:不可能吧,假若他早上不买,馒头到下午也不一定能卖完,能正常买到啊。

我开始理清一部分思路了,和李正富一样,我也不认为他的目标是荞麦馒头。

可惜其它部分呈现出来的,仍然如无数丝线组成的织布,而我所需的只是其中一缕。

陈若童: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想要的不是荞麦馒头,其实是制造馒头的荞麦面?

陈若童:可能是他是一个小偷,偷了钻石之类的玩意儿,被人追捕,慌不择路跑到面店,然后把赃物塞在荞麦面粉中,以免被抓个人赃俱获。或是同一团伙之间的内讧,其中一人想卷款跑路等等。结果当他再次来到面店,却发现面粉被人买走,通过打听得知在早餐店,店子只有一个窗口,无法偷窃所以通过全部购买的方式,拿回面粉里藏着的东西。

我:这个猜想真不错,可惜不存在这种可能。且不说钻石等异物是否会在揉面时被发现,倘若他真要取走面粉里的东西,那么他上下午都得把荞麦馒头全买了,不然就可能落入其他人手中。

陈若童:肯定是荞麦面粉有问题,既然不是里面藏了东西,那就是他想要店长快速消耗掉这袋面粉,他下午没来,可能是去上班了。

李:打住打住,我才上了个厕所,你们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去了。不管他抱有何种想法,既然他使用的手段是为了消耗这袋面粉,就会明确自己的目的是什么,也就不会忘记唯一能达到这种途径的荞麦馒头。所以荞麦馒头应当只是达到目的其中一个途径,考虑到也存在店长制作其它面点的可能,他的目的应该在店长亲自做的任何面点。

对。我回头朝无光的角落里望过去,壁柜下放了一台洗衣机,自然是躲藏不了人的。倘若他不是躲在黑暗中偷窥我的脑子,那下次见面我一定得跟他拜把子。

胡衍:这是不是说明他清楚的知道荞麦馒头是手工做的?除了品尝过多家不同店的馒头外,亲眼目睹店长揉面也能知道,或者看见他买了荞麦面粉。

他发出个拍桌的卡通人物。

胡衍:我知道了,对方是附近超市的收银员,工作时认出来购买荞麦面粉的店长。

一而再再而三,他们总是习惯把别人的结论给无视掉。

我:不一定。只要经常在这家店买早餐,非连锁店提供的品种肯定能吃出口味不一样,便能知道哪些是店长自己做,也可以通过聊天得知,并不需要多家对比。想想看,他为什么要别人代买,就是不想让老板认出自己。甚至于,现在疫情都戴着口罩,只是简单见过一两面的人根本不好相认,所以他们肯定非常熟悉。

我:他更可能是这幢商住楼的租户。

李:不过又存在一个问题啊,他离早餐店很近,大量购买也不是为了非法勾当,他不选择亲自出面的原因只有一个——不想被店主认出。而这,应当同样属于他行动的一环,为什么要避开店主呢?

刘磊:既然都不是非法行为了,被认出又何妨。

我:你这样说我们就没什么可讨论了,有很多情况都不会想让人知道。而且也不一定是避免老板知道,也可能防止他嚼舌根,被特定的人知道。

我附上一个鄙视的表情,被他用炸弹挡回来。

李:现在我们知道的是,购买荞麦馒头背后还有一位指使者,且对方购买荞麦馒头的目的既不是为了吃,也不是送人亦或是其他违法勾当,甚至他选择荞麦馒头,也非太过必要。

李:我明白了,他所设想的,是荞麦馒头这一食物所代表的东西——即手工面点。

将荞麦馒头买完后,如不加以其它引导,势必会出现店长动手做上一些以备下午售卖的行为。正如我先前所想,当以荞麦馒头为表征,开始做面点时肯定会先看一遍库存,如果有些数量不多的,也会补上一点,保证一定的供应量。假如这就是他的目的,买光任何一种手工早餐都能达到。

袁启程:可就算他不买完,有些不多的店长肯定照样会补充啊。

我:第一,他必须确定店长会补充各类面点,不能寄希望于上午能售卖到店长重新制作的下限。第二,手工制作不像供应链半成品,可能店长见各种都还有剩下,就不自己做了。但如果有一样消耗殆尽,他就会有制作的想法,这时只要第一天下午使人去购买荞麦馒头,就能保证他在第二天绝对会做上一些。

李:你这样的说法前后矛盾了,既然他没有消耗完就不去补充,那么就算把荞麦馒头全买完,他也可能不会补充其它面点。

我反应过来,立刻回复道:除非他需要的是店长开始制作,而在制作荞麦馒头时,会产生副产物,那个副产物就会让他继续做下去。

袁启程:做馒头怎么会有副产物?

不一定是副产物,也可以是同样原料的东西。荞麦馒头要用到:荞麦面、面粉、白砂糖和酵母。如果有某种面点能做到同样……

不对,如果是同样的原料,那么荞麦馒头就是他必须要购买的,就不可能发生相应的对话。

原来是这样。

我薅着头发,一不小心扯下来几根。


节日里,电梯承载的人都比较少,就像它也放了假似的。点亮一层按钮,小小的盒子裹挟着我直直坠落,也像极了昨夜的噩梦。

昨晚讨论到深夜,我实在熬不住,便先睡了过去。当我今早起来,看见app上的小红点,就知道他们对我发表的结束语不甚赞同。

——

已经凌晨一点,我趴在床上,对着明亮的屏幕强撑起眼皮。我昨夜……应该说昨日凌晨两点多才睡,而在早上八点多起,对我来说睡眠时间过于少了,在我决定关灯前,编辑起我思考很久的想法与故事。

我:实际上,这个事情有两个方面能作推想。一是神秘人两次购买荞麦馒头的行为,二是神秘人与包子店老板的对话。

我:本来,我们讨论过他行为背后的一些动机与结果,但都不太符合情况,可在我们将“老板,有多少要多少,荞麦馒头”拆解之后,得到他们行动的结果是让店铺补充某样面点。同时,也窥到神秘人背后还有一人,那么他的行为就存在其它逻辑。

我:这个人既然安排别人去买完馒头,肯定是为了稍晚能购买到目标。但问题是,是他要买吗?

我想了想,还是自问自答了:我认为不会,他都能找人大清早买上一大袋馒头,还找不到人在东西卖完前买一点?不是自己,那就是别人了。他想要的应该是刻意留待某人购买,要有这种人性的把握,除非他清楚地知道对方,而且他自己也在旁边。

刘磊:咦?为什么说他会在旁边?凶手会返回现场看吗?

我:当然不是这个原因。请人购买而免于自己出面,自然是不想让老板知道,可正常的行为,让他说给别人没有任何所谓,有问题的是不能让某个特定的人,在特定的时间知道,即他当天陪同来买的时候。

我快速敲打出汉字,但手指在“发送”上犹豫了很久。我从开始就说,这是“推想”,它相较于小说中,线索更少,也更不完备。然而,正是这样,才构成我们每个人设想中的美好世界。

我:你们还记得前天,也就是四月三十号晚上广场放了什么电影?

杨永兴:你有说吗?

我:《当幸福来敲门》,贫困潦倒的单身父亲和孩子的故事。我们讨论的对象中,不惜花费大价钱也要保证对方的要求实现,而且大晚上去卖早餐的包子店,作为目标主体的人不正是只有受尽疼爱又无理取闹的小孩吗。

我:讨论过对话之后,我们知道他最终是需要某样副产物就能制作的早点。不管老板做什么,都会用到面粉,而他做的东西都是有大小限制的,就算计算得再好,做了一些荞麦馒头后,也可能余下部分面粉,而这些不足以揉出几个馒头,他就用来做上几个面粉用量小的、其中裹上其他不需要额外费力制作的——火腿肠卷!

我:不过我们也有这样的推想——他住在这栋商住楼。既然楼下就是早餐店,他家的孩子就算要吃,也有大把时候,再怎样惯着孩子也不会费时费钱地办这种事,何况并不能确定小孩晚上一定会要吃。家长如此强烈的意愿想满足孩子可能的愿望,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,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。或许是离异,孩子判给另一方抚养。而在这劳动节的几天,他接到放假的孩子,准备度过难得的时光,正巧又在五一前的晚上看到广场的电影,便想费尽心力满足这不一定发生的小小的要求。于是在经过第一天的实验和铺垫,在第二天真正达到目的。

——

我当时敲完汉字,就把手机丢在一旁,放任它传来通知,不等片刻就沉沉睡去。

在我心里,这起事件到此便告一段落。我们针对一句话,一个行为的推理,哪能保证正确。到头来,大家其实寻求的其实就只是一个能说服自己的故事吧。

当我走到那扇熟悉到出现在我梦中的窗口前,拿起老板递过来的包子,白色塑料袋里还送了一个火腿肠卷。

他突然靠近窗口对我说:“我知道前两天为什么有人把荞麦馒头全买了……”

我以微笑回迎他。


(已完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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